武进能活着,是管锥这次出境最主要的目的,见到武进他异常高兴。两人聊了很久,武进跟管锥说了丑人近期的计划,而管锥也对武进说了自己的计划,以及关于老萝卜头儿的事情,叮嘱武进小心应对丑人。
最终管锥同样拒绝了武进此行的目的,不同意将东城的药品市场交还丑人。管锥的有恃无恐来自他对梁氏内部信息的精准把握,这点还是要靠武进。丑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底裤都被武进交给管锥了,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管锥屡次拒绝的原因是他必须亲自见到丑人,他也相信丑人最终会来。丑人不可能放弃东城。
武进回去的时候,管锥笑着说过几天还会再见的。他认定了丑人会亲自来见他,而武进很可能陪同前来。
管锥的计划是对的,武进回去之后和丑人说了情况,丑人就知道自己必须亲自去见管锥了。这也是武进给丑人的建议。
丑人先是派人下山去跟管锥约定见面时间,时间是三天后,地点是金城公馆的五楼包厢。
三天后丑人出发时,并没有像管锥以为的那样带着武进,而是另有安排。有位国内的大学教授在新庙度假,丑人给武进的任务是把这名教授绑架回来,从教授那里获得更先进的冰毒结晶技术。
武进觉得这个任务奇怪,他试图说服丑人现在没有必要考虑冰毒的事情,因为中国市场并不缺冰毒。但这个合理的建议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丑人采纳。武进拿着这位教授的照片以及资料带着丑人指定的三个人前去执行绑架任务,而丑人则带着五个人开车去新庙找管锥。
包厢里,管锥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了丑人,上一次只是在瞄准镜里匆匆一瞥,这次面对面,他才感受到丑人的丑确实不同寻常。那张脸像是刚被炮轰过的阵地一样凹凸不平,坦克都没办法从嘴巴开到眼睛。眼睛跟脸上的麻子差不多大小,鼻子瘦,但还算挺拔,一张樱桃小嘴下挂着一个拳头那么大的下巴。乍一看像是画像里那个长下巴的朱元璋,南明最后一任皇帝朱由榔曾经逃到缅甸栖身,这位丑人是朱家皇室后裔也难说。
丑人对管锥还算客气,经过武进的点拨,他已经基本可以肯定管锥是裴万岁安排的人了。在简单了解了管锥的背景后,他没有怀疑什么,而且对管锥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因为管锥不但说美沙酮是自己从美国找的技术团队合成的,还对金三角的局势做了一些极有见地的分析,包括各方势力与政府军的关系,以及地方军阀如何在政府军的步步进逼下相互依赖和相互竞争。当然,这些东西都是丁卓强行灌输给他的,而丁卓的资料来源包罗万象,既有地下情报,也有外交人员。这些极为专业的分析讲给丑人听,只要他能听得懂,自然会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两人越聊越投机,管锥甚至让酒店送来一瓶假茅台,好在没人在乎真假,意思到了就行了。两人边喝边聊。管锥从刚见到丑人开始,就有点儿奇怪武进怎么没有来,几次想旁敲侧击问问,但都硬生生给憋回去了。武进现在的身份实在过于敏感。
聊到正题时,丑人也不善于绕圈子,直接说要管锥把东城市场还回来,作为回报,丑人说自己有一批海洛因,本来正在为运往中国发愁,现在他愿意将这批货低价提供给管锥,让管锥想办法销售。
对于这个提议,管锥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说自己国内有路子,只要价格公道,就能卖出去,但目前刚起步,打算先把东城的戒毒药物市场稳定下来。
听管锥这么说,丑人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目光也渐渐变得凌厉起来,但管锥不为所动,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丑人:“你为什么现在对我下这种狠手”
管锥:“我要在这时候下手,是顺应这里的生存法则做事。你们梁氏内部的情况我知道一些,也知道你现在处境艰难,我很同情你。但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下手机会。我敢在这里下手,是因为有人帮我。”
丑人默默点点头:“这儿有这儿的规矩是不错,可我丑人从来没有做过落井下石的事情,你们现在这么做就不怕我给你来个鱼死网破”
管锥低头轻轻笑了笑:“鱼是肯定会死的,但网破不破就不一定了。你要是真想拿回东城,就好好谈,如果你这个态度,我们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丑人恶狠狠地盯着管锥:“我现在就去找我三爷。”
“别费劲了,这次既然东城让我一个外人出面,你还不理解这里面的意思吗他就没打算承认。你现在去找他,他肯定反过来怪你丢了整个新庙的市场。这时候他会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他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你自己把新庙市场夺回来;二是他把新庙市场夺回来,这样新庙的市场还是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丑人一想也对,好不容易蓄起来的气势顿时泄了一大半,管锥端着酒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虽然我来新庙不久,但知道你为人慷慨仗义。我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只是受人之托不得已而为之,东城我也只是挂个名而已。我愿意为你当一回说客,但结果怎么样我不敢保证。”
听管锥这么说,丑人激动得嘴唇颤抖起来:“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太谢谢你了。”
送丑人出门时,管锥想要送丑人下楼,结果丑人说自己还有其他事,暂时不走,管锥只好在自己房间门口和丑人道别。管锥转身进屋,掏出口袋里提前静音的手机,突然看到了几个未接电话,最近的一个就在十秒钟前。
武进接受丑人的命令带队出发,一路上都在思考对策。但事出突然,时间又很急,可操作的范围实在太小,武进感到绝望。他已经做好准备,实在不行就带着教授逃回国内,总不能连累这么一个学者。但现在的问题是,武进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虚实,现在通知丁卓也来不及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来不及去调查真伪。
武进是和丑人差不多时间出发的,而且目的地也相同,那位教授住在金城公馆,只是武进的车比丑人的要慢上很多,加上武进故意拖延,所以比丑人晚到了一会儿。武进带着三个人到金城公馆门前的时候,丑人已经快和管锥谈完了。武进找了个买烟的机会冒险给管锥打电话,但前面几个电话管锥都没接到,直到最后一个才打通。
大致说了下来龙去脉,由于事发突然,管锥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只是让武进尽量拖延时间。武进带着三个人进了金城公馆,这三个人不但是丑人派给武进的帮手,也是监视武进的眼线。
金城公馆的客房不像传统酒店那样以数字编号,而是以汉字命名,每个房间的门上都挂着一块长约十厘米的方形木牌,上面写着这个房间的名字。武进要抓的那位教授住在一间叫“李”的房间。
带人进入金城公馆,武进首先在楼梯口注意到了导视牌,他迅速在导视牌上找到“李”那个在三楼的房间,同行的人没有注意到导视牌,武进安排两人搜索四楼的客房,而自己则带着另一个人上了三楼。
上三楼之后分别朝东、西两个方向搜索,武进负责往西,那是“李”的方向。找到“李”之后,武进迅速将挂在门头上的木牌取下来,跟走廊尽头的“段”对调。在武进的计划里,李房和段房对调之后,自己再带人明着是查李房,实际查的则是段房,这样一来肯定就找不到那名教授了,回去也好跟丑人交差。
四人搜索结束之后在一楼大厅碰头。
武进把“李”的大概位置告诉了其他三人,这三个人都建议立即进去抓人,但武进认为动静不能太大,最好的办法是等教授出来,浑水摸鱼,直接将他丢进车里。
四个人就一直在大厅等着,武进甚至玩起了21点,没过多久,他意外地在自己这张桌子上看到同样在玩牌的管锥。两人短暂的对视之后,管锥大声说:“我不怕,你牌该怎么发就怎么发,继续发。”说完还朝武进笑了笑。
武进江湖经验比管锥深得多,自然领会了管锥的意思,他带着另外三个人上楼,直接朝“李”房走去,他提前把门牌换掉,这样就算把门打开,进去的也不是真正的“李”房,真正的“李”房门上挂着的是“段”字。
可真到楼上的时候武进惊呆了他换掉的门牌不知道被谁换了回来
情急之下武进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硬生生地敲门,当门被从里面拉开的时候,从里面走出来的却不是教授,而是嘴角吐着烟的丑人。
这令武进脸色发灰,丑人以为武进还在赌气,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也没办法,是我爸的意思”,然后就下楼了。
信任的裂痕是不治之症,缝隙一旦产生,几乎没有消除的可能。因为即使怀疑错了也没有成本损失,但信任错了必会付出代价。
丑人和武进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又一起返回山里。
到山里之后,丑人立即又给武进派了一件差事。上次准备两批货,第一批在武进手里沉了,但还有一批没出,他希望武进再次负责运输这批货。
对这个安排,武进开始是拒绝的,但在丑人看来,这么安排是向武进表达信任。而武进的拒绝表面上是因为生气,实际上是惊魂未定,教授那件事中诡异的转折使武进现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不过最终武进没能说服丑人,只好答应三天后带着最后一批海洛因进入中国。三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一切。
武进照例通过酒肆李将消息带给丁卓,而丁卓收到消息后制订抓捕计划,其中管锥的任务是在武进入境之前,为武进提供暗中的保护,但绝对不允许现身,一旦发现武进被我方人员抓获,不得接近。
丁卓计划把武进一起抓起来,他就可以撤出金三角的任务,这次可以看作武进的告别金三角之旅。
第三天,武进按照计划把十公斤海洛因装在车上,运往边境。这次按照丑人的安排,这批货从小路进入中国之后,会先去一个货场,装进货车,以货物做掩盖,运往昆明。为了不走漏风声,这一次在进入中国领土之前,武进只带一个人上路。
离边境线越来越近,武进甚至知道边境线就在附近了。但如果是用眼睛看的话,很多地方的边境线其实只能看出个大概,因为并不存在所谓的线,大多时候只是一条不起眼的河或是路边一块若隐若现的界碑。武进猜想用不了多久丁卓的人就会出现,将自己逮捕。想到这里,武进还看了旁边的驾驶员一眼。
驾驶员并没感觉出什么异常,直到山路前方突然出现了一辆警车将武进截停,驾驶员想要倒车,但路边的树林里也突然蹿出一辆警车,将武进的车夹在中间。
武进并不紧张,警车的出现使他产生一种如释重负的安全感,那代表着自己安全了,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自己职业生涯的句号。
武进和驾驶员没带武器,被警车上下来的六个人按在车里,戴上手铐、脚镣和头套,然后武进的车被警察接管,一路颠簸着不知道开向了哪里。
管锥带着罗大佐在远处的越野车里看着这一切,虽然没有看到丁卓,但亲眼见到武进被抓走,也算是安心了。管锥马上掉头,他要回去把武进的下落汇报给丁卓,这是丁卓的命令,必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