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白迟疑了一下道“那日秘境中所得,师徒悖逆?”
周轩眉头未松“秘境所得,难怪,如此行为不可效仿,师尊为长辈,只可尊重孝顺,不可生悖逆之心,否则便是将那抚育教导的恩情抛之脑后,全然做了忘恩负义的豺狼之辈,钟离师弟还是早些将那玉简丢掉为好,古往今来如此悖逆之事莫不遭尽了世人的唾骂,万不可学。”
“原来如此。”钟离白面色不动,心中满满的喜悦却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样,只剩下了满心的沉重,“多谢周师兄指导。”
原来他竟生了悖逆之心。
“你年岁尚小,偶尔观些不同的事物难免生出好奇之心,旁的也就罢了,这是大事。”周轩松开了眉头笑道,“你有不解,能及时解决便是好的。”
“嗯,多谢周师兄。”钟离白不动声色。
蹇宸峰顶林木环绕,风景如画,钟离白却停留在了半山腰上,循着小路向上走着。
悖逆之事,原来师徒是不可期待那样的亲近的。
幼时可行,长大了却不行了。
钟离白拳头收紧,脚步停下,心中郁气愈发沉积。
要是不是师徒就好了!
此种想法浮现在脑海中时,钟离白蓦然回神,直接抽了自己一巴掌。
“我怎可有如此不孝之心?”钟离白低头看着地面扪心自问。
是师尊将他从泥泞中捡回的,也是师尊教他养他,纵使他这人性格与旁人作比有些古怪,师尊也从未苛责,而是爱他如初。
墨玉令执于面前,他始终记得当时被师尊收为弟子时的喜悦,那是让他雀跃狂欢,夜夜美梦的喜悦,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待在师尊旁边,被他抱着,哄着,悉心教导,立于人前时可说自己是蹇宸峰一脉。
有朝一日师尊若有需要,他也能尽心于前,不使师尊一人支撑。
曾经的美好愿景从未忘怀,可他竟生了悖逆之心。
竟然在想若非师徒,是否便可亲近,可事实是若非师徒,他便只能如同旁人一样远观仰慕,一开始便没有亲近的资格。
脚步踏上了峰顶,树影摇曳中,那一抹侧卧在软榻上的身影格外的鲜明。
白衣微垂,微风拂过坠落的墨发,眼眸轻闭,钟离白不消近前,便已能想象那处的画面。
必是眼型姣好,唇角轻勾,若是睁开眼睛看着人,桃花目自酿三分情意,用别人的话说,便是被蹇宸真人余光轻扫,骨头都足以酥掉了。
师尊他无论是样貌,修为还是性情皆是完美,这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能待在他的身侧已是幸运,不该心存妄想。
钟离白出神时榻上的身影轻动,他蓦然抬头,脑海里一片空白的情况下竟是转身朝着山下奔去。
不能见师尊!原本未知时还可独自品味,如今若是见了,只怕难收那样的心境。
沈醇挑眉看向那身影消失处问道出什么事了?
白白今天去问周轩,周轩说徒弟爱上师父是不孝,说的很严重。521总结汇报。
他知道了?沈醇问道。
白白问的很隐晦,周轩不知道,白白自己知道了。521说道。
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未说错。沈醇起身道。
师徒上下有别,自有它的道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只有一方动了心思,另外一方必然无法接受,且年长者若有心思,极易在成长过程中诱导,也正因如此,他才必须格外小心的处理这段关系,免得阿白心有不适。
旁人是旁人的事,他们是他们的事,于阿白而言是师徒,于他而言,却是先是爱人,才是师徒,那是早就约定好了的事。
沈醇离开峰顶,却未追人,而是朝着燎剑峰的方向飞了过去。
宿主您干嘛?521问道。
去赞誉一下周轩,让燎剑真人烦恼几日。沈醇笑道。
道理是道理,情绪是情绪,徒弟让他们师徒烦恼,他自然也得让他的师父烦恼,子不教父之过。
“……周轩此次秘境表现确实堪为弟子之楷模。”沈醇笑道,“他与在下弟子交好,多去蹇宸峰转转,也能让蹇宸峰热闹几分。”
“蹇宸真人说的有理。”燎剑真人面上赔着笑,心里却一个劲的犯嘀咕,“弟子往来也是正常,只是多有叨扰。”
“周轩这孩子我很喜欢,当年门派小比时我便觉得他品性端正。”沈醇笑道。
“蹇宸真人抬举了。”燎剑真人笑道。
你来我往半刻钟,沈醇总算起身离开的时候,燎剑真人脸皮都快笑僵了,转头询问自己大弟子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或许只是欣赏品性,想指导一二?”大弟子猜测道。
“他来了半刻钟,十句话有五句都是夸周轩的,那是指导?!”燎剑真人吹胡子瞪眼,来回踱了几步道,“最近让他进剑洞好好练剑,莫要在蹇宸峰乱晃,剑修苦修才是正事。”
“是,师尊。”大弟子行礼道。
沈醇了了此处的事,直接离开了宗门。
……
钟离白跑下峰顶,待气息匀时才停了下来,回头时未见人追出,心神微松,寻了一块光滑的山石坐下。
未理清心绪之前,不宜回去,师尊何许人也,若被他看穿了心思,只怕连徒弟都没得做。
他尊敬他,仰慕他,想要亲近,这样的心思非是强压可压下去的,即便此刻能强行告诫自己,看到时照样心绪翻涌。
此事不能告知旁人,周轩师兄那样说,邹渡和甘宁他们大抵也都是那样的想法,尊师重道才是天道伦常。
玉简自空中而来,钟离白察觉其上熟悉的气息时接过,灵气输入,传音入耳“钟离兄,天皛城望月楼一聚。”
是沈白。
那日从秘境中出来便未见他,如今传令,可见无事,该去见一面的。
师兄弟无从给他答案,若是沈兄……钟离白捏紧了那枚玉简微微敛眸,他那样自由的人,或许能够给出不同的答案。
……
夜色降临,天皛城中虽有昏暗之地,市坊之间却是一片的灯火辉煌,人来人往,有叫卖之声,也有饭菜酒水芬香,一片人间烟火之象。
钟离白行走于街道之上,寻觅着那家名为望月楼的地方。
来往的担子不小心擦过了衣服,那挑着担子的老人错愕回首,连连道歉“小老儿得罪,仙人莫怪,仙人莫怪。”
他神情中有些惶恐,钟离白按住了他的手道“无事,你自去便可。”
“多谢仙人,多谢……”老人连连道谢。
“钟离兄。”一声呼唤从头顶传来,钟离白回首去看,瞳孔微微收缩。
男人背光而侧坐,手中执着酒壶,唇生笑意,悠然自得,与这闹市几乎融为一体,却又自成一景,引人神往。
“沈兄,许久不见。”钟离白见他如此姿态也未有意外的感觉,“稍等片刻。”
“等你。”沈醇举杯道。
钟离白入了楼内,由小二带上了楼,楼下一片热闹,楼上则是一间间房间,别有一番雅意。
小二送到离开,钟离白推门而入时看清了灯下的人影“只有你一人?”
“我不过是孤家寡人,还能有何人?”沈醇起身,将杯盏放在了桌上笑道,“坐。”
“你那日是被秘境传到了别处?”钟离白带上门落座问道。
“非也,那日有急事就先行离开了。”沈醇在他的面前放上了玉盏,倒了一杯酒道,“不告而别,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那日有魔修,我只是担心你,看到你无事便好了。”钟离白将那玉盏轻推道,“我不饮酒。”
“随你,我只为待客。”沈醇捏起了杯盏道,“若是想尝些什么,直接叫小二就是。”
“你唤我前来无别的事?”钟离白问道。
沈醇捏着杯盏笑道“友人相聚莫非还非要有事才能叫你?好罢,你既要求有事,我此行叫你出来是为了让你得知我安然无恙,不用再担心了,这个可行?”
钟离白沉默了一下“你这人真是随心。”
“你眉间有愁绪,出了何事?”沈醇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钟离白错愕的看着他道“你连这都看得出来?”
“见你情绪不对,诈你的,谁知道一诈一个准。”沈醇起身坐回了临窗处,单膝踏上,有一搭没一搭饮着酒道,“可方便说?”
钟离白起身行到了他的旁边,从那处往下看,来往之人摩肩接踵,即便是夜间也格外的热闹“你在看什么?”
“不看什么。”沈醇笑道,“不是看向何处就一定要看什么,放松一些,要不然真是误了此处的良辰美景。”
钟离白坐在另外一侧,看向了下面人流往来,蹇宸峰清净,虽有安扬真人还有师兄弟常往来,可比之这里还是冷清了很多。
不同的是修真之人隔了百年再见可能还一如往昔,凡人隔了百年却会再换一茬。
“你为何会选此处?”钟离白问道。
“此处热闹。”沈醇笑道,“即便说话,也少有人去细听你说了什么,只知热闹。”
钟离白扶着栏杆,放松了自己道“你对情爱之事做何感想?”
沈醇对上他的神色未答“这街上夫妻甚多,你观他们如何?”
“匆匆百年,化为尘土。”钟离白说道。
“你觉得凡人寿命短?”沈醇问道。
“化神修士寿数五千,确实短暂。”钟离白垂首看着街上往来的夫妻。
有的亲亲慕慕,有的却似乎彼此有隔阂,行走之间总有那么几分不情愿。
“凡人寿数比之猫如何?”沈醇问道。
“自是长了许多。”钟离白回答道。
“猫之于蜉蝣呢?”沈醇再问。
钟离白看向了他道“沈兄何意?”
“蜉蝣朝生暮死,一生在凡人看来何其短暂,可于它而言却是一生,你道蜉蝣寿数短,若有永生之人,观化神修士约莫也是如此。”沈醇捻着酒杯道,“寿数有尽,无谓悲欢,也无谓他人如何看,他人看你,就如你看蜉蝣,只知它何时到尽头,却不知它的悲欢,困于你心中之事,随心而为便是,莫等寿数到了尽头,才留一场遗憾。”
钟离白看着他悠悠然饮酒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沉重之意减轻了许多“我的事情要复杂一些,若是随心而为,会无退路。”
“如何复杂?”沈醇问道。
“我倾慕师尊。”钟离白淡淡开口道。
他知开口对方不会训斥他,反而能给他指出方向。
“有勇气。”沈醇笑道。
钟离白心中微松,看向他道“你除了这话没别的了?”
“你想让我说什么?”沈醇召来了杯盏,将其递到了过去道,“让你去告知师尊,然后被驱逐出师门,还是说你师尊同样恋慕你,必会回应你的感情?”
钟离白接过了杯盏,将那酒水放在了鼻尖嗅闻中其中的醇香“我只是想不出答案,徒弟企图亵渎师尊本就是悖逆之事。”
“悖逆?”沈醇笑道,“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修行,与天争命,人所做的逆行之事还少么,我不与你说该如何做,是因为你心中已有答案,无法实行,无人理解,才会觉得痛苦,我只问你是否真心?”
钟离白抬眸看向他,眸中有水光微颤“沈兄果然是知己。”
他的恋慕不会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非压制所能成。
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或许一生也得不到,或许只能站在他的身边仰望,可这种倾慕的情绪不会变。
“虽看似无路,却可让心中畅快。”沈醇举杯与他轻碰道,“此酒味美,回甘柔肠,醉之可解轻愁。”
钟离白捏着杯盏凑到唇边饮下,虽有些许辛辣,腹中却有热意涌了上来,唇齿留香“不错。”
沈醇往他的杯中再倒,看他仰头饮下“可要酒壶?”
钟离白接过,倾酒于口中,脸上浮现了热意,脑海中神识却放松了下来。
他不负之前端正的坐姿,半靠在围栏上看着下方,眸中映着灯光的光芒,口中念念有词“蜉蝣朝生暮死……”
芸芸众生,他也不过一蜉蝣,不会事事做的正确,只想在有生之年随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倾慕自己想倾慕的人,即便未有回应,也是不悔的。
“蜉蝣朝生暮死,你还有朝朝暮暮。”沈醇坐在一旁笑道。
对面的青年抬眸,面颊微红,眸中一片轻颤的水光“沈兄……说笑了……”
“还要喝么?”沈醇问道。
“再喝……要醉了。”钟离白撑着栏杆说道。
“醉一回又何妨?”沈醇笑道,“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总是约束自己会很累的。”
“嗯。”钟离白应道。
三壶下肚,楼下往来之人已经少了许多,沈醇看着提着酒壶闭着眼睛,一片醉意醺然的青年,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颊道“真是没有点儿防人之心。”
若他不是个好东西,小徒弟就要落入陷阱了。
“唔……”青年轻轻转身,手上酒壶将掉之时被沈醇伸手接住了。
酒壶放在了一旁,人却被打横抱了起来,围栏处门关上,人则被放在了柔软的锦榻上。
“师尊……”
轻轻的呢喃传入耳朵,沈醇动作微顿,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酒意熏染,撩拨的又何止对方的心绪,尤其是忍了又忍的情况下,到此时理智还能维持住,他都佩服自己。
“阿白,我在。”沈醇轻声说道。
床上的青年挣动了数下,眼睛睁开了,其中眸光荡漾,眯着眼睛似乎在确认“师尊?”
“嗯,我在。”沈醇应道。
青年眸光轻颤,却不见醒转,只是艰难的从床上想要坐起,却以失败告终。
“要什么?”沈醇低头问道。
“师尊……”钟离白轻声呢喃,脑袋里晕的很,心里却热的很,手不自觉的伸向那道身影,触碰到时捏了捏,“凉的,非是真的。”
他的身体被酒水弄的发热,手心也是滚烫的,摸到脸颊自然是微凉的。
“是真的。”沈醇轻声说道。
“你骗我……”青年伸手扣上了他的肩膀,借力起来凑近仔细看着。
那双眸又认真又纯粹,像是雏兽一样,却透着藏不住的喜欢。
“师尊……”一声轻唤,“我倾慕你。”
沈醇喉结轻轻波动了下,扣紧他的腰身吻了上去。
双唇碰触,怀中青年呼吸微颤,却似欢喜般搂紧了。
沈醇轻轻放松力道时,肩膀被人轻推,仰躺在了床榻上,青年失力般的趴在了他的身上,半撑着身体打量着。
“师尊……”
钟离白知道是梦,只有梦里师尊才会亲吻他,只有梦里才会有师尊躺在他身下的景象。
手指轻轻摸过眼尾,指腹被睫毛轻扫,师尊用一种他无法想象的神情看着他,好像被深爱着一样“阿白。”
“师尊,师尊……”钟离白低下头去触碰那唇,心脏热的好像快要把他整个人燃烧起来一样。
这个梦真好,果然酒是好东西。
身上的青年没有什么章法,只是轻轻的,一下又一下的碰着唇。
沈醇扣住了他的后颈,在青年又一次低下头时深吻住了他。
鼻音轻颤,沈醇的手放开时,身上的青年侧头躺在了他的肩侧,呼吸已经变的绵长。
沈醇侧头看着入睡的人,凑过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笑道“这次就饶过你。”
撩了又睡,他即使难受,也不能真对一个醉鬼做什么,但下一次不会了。
小徒弟能放下心结,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